circle8 饮鸩
仅剩的三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单独行动。
大厅出口太多,难以彼此限制,已经不是好的选项了,鬼夫人带着他们回到了二楼的书房。这是二楼最大的房间,有一个小壁炉,不至于冷。
点上火,他们三个各找位置坐下来。
何律师的眼神十分骇人,一眨不眨地盯着壁炉中地火焰,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眼里,像是瞳孔中也有一团灼烧的焰,只是这团焰是冰冷的。
绝望之极,同时又克制清醒。
他说话的语气异常冷静:“邮差先生,你是不是有事情需要说明一下?”
“什么?”
“时间的事情。”
鬼夫人下意识地抬起头开看了他一眼。
“哦?看来夫人也是知道的。”何律师道。
白邮差的目光里充满谨慎。
何律师把话再挑明白一些:“下午四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?为什么你会说,撒猎人绝不能在四点之前死?”
“我们发现蓉的时候,你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拿出怀表看时间?”
“我是否可以猜测,时间与他们生死有关?”何律师抛出自己的层层疑问,“如果他们的死亡不在某个特定的时间,是否就有办法让他们重新活过来?”
何律师确实聪明。他是六个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经历过死亡、没有从循环中跳出的人,他凭自己的推测,把时间回溯机制猜到了六七成。
“当然,在游戏规则之下,你对我有所保留也是对的,情报也是优势。”何律师继续说,“我想鬼夫人也并不知道全部的信息吧?”
被点名的鬼夫人一愣,懵懵懂懂地看着他。
“不如我们这两个睁眼的瞎子互通一下情报,说不定有新的发现呢。”他看着白邮差,似笑非笑,“说不定对身边的人也能有新的认识。”
“你不必含沙射影,”白邮差道,“我告诉你就是了。”
白邮差将他与鬼夫人发现时间回溯规则的经过说了一遍。
何律师的神情由震惊,逐渐露出一些恍然来。他虽然心中猜测过许多,但也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毫不察觉的时候,时间竟然已经循环往复了这么多遍,这样一来,许多古怪的事情也可以合理地解释。
“怪不得,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你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那封信。”何律师说,“原来是另一个时间回环中发生的事情。”
鬼夫人困惑道:“什么信?”
何律师看看白邮差。
总归是瞒不过去的,也好,她总是该知道的。
白邮差低着头轻声道:“我要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“……人格吗?”
听完白邮差的话的鬼夫人久久不语,整个人陷在自我认知的冲击之中,许久之后才指着自己反复向他们确认,“我们六个人?都是人格?其实不存在吗?”
何律师从公爵的书桌抽屉里找出了先前被他收起来的信,递给了鬼夫人。
随着信的内容入眼,无数的画面涌入她的大脑,像蓄满水的堤坝被破了一个口,来势汹汹将人吞没。她被卷进波涛的漩涡之中,眼前一片眩晕,头脑却越发清醒。
原来是这样啊。
鬼夫人的心底有声音在说话。
是这样啊,是她躲藏太久,才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。
二十年前,她还是个幼童,一个发烧生病的夜晚,她在房间沉沉睡着,当她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身在衣柜中。她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打开柜门走出去,想找点吃的。
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触目惊心的红。
山庄之中,血流成河。
在她昏睡的时候,她家遭遇暴徒,父母、家仆都在这一场灾难中丧生。她是唯一生还者。之后她被社会救助机构收养,逐渐成为娉婷少女,但幼年的记忆从未离开过她,每一分每一秒,那些画面都会从记忆深处蹿出来,让她惊恐崩溃。
她是一个病人。
长期的药物控制和保护让她的状况看起来似乎稳定了一些,救助机构尝试让她走出去与人接触,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。却在这个时候,长年照顾她的院长突然被杀了。
从那天开始她彻底把自己藏进了这个世界之中,并制造出另外的人格去面对外界。
那五个人是她的铠甲。公爵的攻击性,撒猎人的正义英勇、何律师的聪慧周全、蓉小姐的八面玲珑还有白的温柔冷静。她蜷缩在他们构成的堡垒中,安稳沉睡。
在这个世界中,他们六个人有各自的生活和故事,从来没有人察觉过有任何异常。如果不是这场游戏忽然而至,他们本可以永远这样活下去。
白邮差道:“对不起,一直瞒着你。”
鬼夫人摇摇头: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”她可以明白他向她隐瞒的原因,他只是不想让她承受真相的残酷,她多一分钟无知,就少一分钟生死抉择的痛苦。
她懂隐瞒并非恶意。就如同她现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主人格一样,否则他一定想办法成全她。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。
“白,谢谢你替我负担这一切。”
白邮差看向她的眼睛。
她眼里的光极其清澈,所有感激和自责毫不遮掩,白邮差在这样目光之中失了底气。他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的目光。
他并不伟大。
他藏了很多私心。
他的隐瞒只是希望,自己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真实的人存在在她心里,而不是一个虚无单薄的人格。他想给她一个幻觉,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活生生的自己,也好给自己一个幻觉,觉得他们是有机会相爱的普通人。
犹饮鸩止渴。
何律师神情肃穆,似乎已经想了许多,他靠在公爵的书桌边疲倦地揉了揉额头:“现在是第几天?”
白邮差道:“第四天。”
何律师心中略略一算:“现在为止,没有死过的人,只有我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我是最后的四个小时。如果我死了,时间将没有机会再倒流。”
“是的。”
他们三人望着对方,各怀心思。
现在的情势下,谁都不敢轻举妄动。白鬼二人显然是结盟了,以何律师一人之力,同时对付两个人胜算太低。而何律师掌握着最后时间回溯的机会,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有人轻易去碰。
这场僵持会持续很久。
度秒如年。
何律师干脆从书架上拿了本书,开始看起来。
鬼夫人也想去拿本书,看看坐在书架边上的何律师,有点不敢靠近,又缩回来。
白邮差察觉到她的动作,靠过去问:“你想要什么?”
她小声道:“书架上第二排第一本。”
白邮差过去替她拿了过来:“还要什么吗?”
鬼夫人欲言又止,犹豫再三才说了句什么,声音低如喃喃自语。
白邮差没有听清:“你说什么?”
她把声音提高了一点点:“我要你在我旁边。我有点害怕。”
白邮差微怔,看了看她的眼睛,忽然垂着眼抿着唇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。这段时间以来,这是鬼夫人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。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靠着她坐下了。
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,倒也相安无事。白邮差靠着墙壁闭目养神,耳朵警醒地听着四周的动静。木炭的毕毕剥剥声,何律师不紧不慢的翻书声,鬼夫人铅笔摩挲纸面的沙沙声。
她让他拿来的是一本素描本,只有开始画画的时候,心里才会安静下来。她侧身靠着他的肩膀,有头发丝恶作剧似的拂到他眼皮上,有些发痒。
他将眼皮翕开一条缝,看到自己的模样逐渐完整出现在画纸上。
专心画画的鬼夫人对他的偷看毫无察觉,直到画完,才发现旁边过来的视线。
人赃并获,鬼夫人有点尴尬。
“为什么画这个人?”白邮差问。
鬼夫人想想,如实回答:“因为我对这个人,有最多疑问。”
白邮差道:“你说说看,说不定我能回答你。”
“你……”鬼夫人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,“你为什么要来?”
“嗯?”
“时间循环的第二天,你明明知道你过来就是送死,你为什么还要来?”
白邮差回想了下,笑道:“说实话,是不愿意来的。”
事实上,他已经打算好以天气为借口推脱掉这个工作。只是在途中遇到了蓉小姐。
“所以,真的只是因为蓉小姐邀请你坐马车你不便拒绝吗?”
“我考虑过再三,如果喝下毒咖啡的人不是我,也迟早会是你们,如果我去阻止,可能很多人都不会死。当时我以为,只要避开咖啡就安全了。”
“可是避开了咖啡,还是没有用。”鬼夫人道。
白邮差笑了笑:“嗯。”
“第三天你什么还要来呢?我算过时间,八点的时候,蓉小姐的马车应该还没有进山,只要你想离开的话,你是有逃走的机会的。”鬼夫人问,“我们这六个人中,你是唯一有机会逃出去的人,你为什么不逃?”
白邮差低头看她,沉静不语。
鬼夫人追问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,”他慢慢开口,“欠了某个人一些东西,得来偿还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一条命。”
在循环的第二天里,鬼夫人死在午夜的回廊之中。
她的死,他是有责任的。
那天他阻止了毒咖啡上桌,被所有人怀疑是下毒者,他为了撇清嫌疑,骗了她为他作证。她天真善良,容易轻信,真的处处维护于他。公爵几次借着由头想杀他,也被鬼夫人拼命阻止。公爵以为她已经看穿了他下毒的事情,这才急于置她于死地。白邮差是察觉到公爵对她有杀意的,却没能保护她到最后。
如果当时他没有拖她下水,她根本不必承受这些。
“我欠了你,一条命。”
-TBC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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预计还有两章。如果对本故事中还有任何疑问的欢迎留言告诉我,我在下面两章里给大家解答(有些伏笔留得我自己都忘了
对时间循环规则还有不了解的可以去戳上一章,我在文末写了规则说明。